第四節、現代台語歌詩曲
台語歌曲的內容,除了早期流行的有鄉土味的民謠和創作歌謠外,後來大家常聽常唱的,往往是描寫下層階級歌曲的,如〈 迌人的心聲〉、〈舞女〉……等,振奮人心且有藝術水準的如呂泉生作曲的〈杯底毋通飼金魚〉、〈阮若拍開心內的門窗〉等,實不多見。自從解嚴以後,母語開始普遍受重視,一意要提昇台語歌曲水準的音樂家、詩人開始作「詩樂」的合作與創作。張清郎說:
「藝術歌曲」乃音樂與文學(詩、詞)的結晶;聲樂與器樂的交融;創作與表演的藝術展現。世界上音樂先進的國家,如德、意、法、英…等,都有它們獨特的「藝術歌曲」,諸如舒伯特(F.Stshubert)以謬勒(Mulher)的詩,譜成的「磨紡少女」(Stshoner Mulhering 1828),以及「冬之旅」(Wintereiser 1827)等偉大聯篇歌曲;舒曼(R.Stshumann)以海涅的詩《書之歌》(Butsh der Lieder)譜成八首的Op.24,另有《女人的生涯》……等等。除了德、奧本國以外,全世界的人們或學習音樂者,都極為喜聽愛唱,這些歌曲在音樂上的技巧與價值,是無可比擬的。
我們要提昇「台灣歌曲」,就要從創作「台灣藝術歌曲」開始。
音樂與文學(詩、詞)的結合,也是台語詩人最近十幾年來要提昇台灣歌曲水準努力的方向,詩人莊柏林說:
我的詩,大部分以現實及象徵主義的手法,用阿母的語言,阿爸的意象,寫出台灣這個土地的悲歡離合。……目前流行的現代台語歌詞,又多屬直接粗俗,毫無詩的元素,缺乏隱喻與美感,……乃改寫許多富有韻律的歌詩,……「詩唯與音樂結合」,才能走進群眾,才能與群眾心連心,而成為每個人生活的一部分,並進而提昇鄉土文化的水準。
莊柏林所出版的《上美的歌》CD,比較屬於表現成人的感情。還有黃南海的《台灣藝術歌曲》將莊柏林、專門表現鄉土的台語詩人黃勁連作品譜曲。
本節本不屬於民間文學的範疇,基於台語文學的推廣,語言與音樂結合的必要,筆者仍列此一節,以饗讀者。茲舉幾首來欣賞:
1〈菅芒花〉 鄧雨賢譜曲 許丙丁填詞
(1)菅芒花,白無芳,冷風來搖動。無虛華,無美夢,啥人相疼痛。
世間人,錦上添花,無人來探望。只有月娘清白光明,照阮的迷夢。
(2)菅芒花,白無味,生來不著時。無玉葉,無金枝,啥人會合意。
世間事,鏡花水影,花紅有了時。只有風姨溫柔搖擺,顧阮的腰肢。
(3)菅芒花,白文文,出世在寒門。無美貌,無青春,啥人來溫存。
世間情,一場幻夢,船過水無痕。多情金姑來來去去,伴阮過黃昏。
菅芒花:多年生草本植物,莖高二、三尺,葉多毛,細長而尖,秋月開花殼,上具長芒,其小穗排列為圓錐花序。學名叫「五節芒」,簡稱「芒花」。在台灣,是極為常見的野生植物,它的小花苞隨風飄揚,不管飄落在山坡上、廢墟旁、石縫中,就落地生根,生機盎然,生命力極強。 作者把菅芒花比擬成一個生在寒門,清純不受人注意的小姑娘,有點怨嘆、寂靜地活著,卻有月娘、風姨、火金姑(螢火蟲)來伴隨她、安慰她。置於今日嘈雜忙亂的社會中,可以說是值得珍惜的平凡。作者雖是為曲填詞,也可以說是一首素樸的詠物詩,句式淺白易懂,音韻自然,意境幽遠,加上旋律優美,是曲詞俱佳的歌曲。也可以證明台語歌謠可以達到純淨優美的境界。
2〈自你離開了後〉 莊柏林作詞 王明哲作曲 紀乃菡演唱
自汝離開了後 天色漸漸暗
汝的形影 汝的形影 是阮寂寞的暝
自汝離開了後 露水漸漸重
汝的形影 汝的形影 是阮傷心的夢
汝點過的燈火 親像佇夢中
無人知影 無人知影 知影咱的運命
汝行過的小路 親像佇心內
無人問起 無人問起 問起孤單兩字
我有聽見 我有聽見 針跋落來的聲
我有看見 我有看見 星跋落來的天
這是一首生離死別的詩歌,作者擬其父親在妻子死後孤寂的心情。失去摯愛的人,刻骨銘心的離苦之痛,是怎樣的心境呢?妻子「點過的燈火」、「行過的小路」、……都令作者想起一生陪伴的她;黃昏時刻,該是回家休息了;「露水漸漸重」,天氣慢慢變冷,更令作者感到孤寂,孤寂到連「針跋落來的聲」都聽得見;孤寂的夜晚,看著滿天星辰,過身的妻子是那一顆呢?
「〈自汝離開了後〉原本是一首現代詩,後來為著配曲,改寫成現在這首較有節奏、較有韻律的歌詩。這首歌詩運用大量的排比方式,兩大葩的形式相仝的段排比,以及句排比,譬如「汝的形影 汝的形影」、「我有聽見 我有聽見」、「我有看見 我有看見」、「無人知影 無人知影」、「無人問起 無人問起」,製造出重複、循環的音樂性,來模擬呈現伊的老爸的每日思思念念的情景。另外,莊柏林利用反差的技巧來呈現老爸的悲傷。因為老爸「寂寞的暝」佮「傷心的夢」,是迹爾孤單佮安靜,所以才聽會著「針跋落來的聲」,看會著「星跋落來的天」。這反映出詩內的「我」的傷心。」
4〈叫做台灣的搖籃〉 謝安通作詞、張炫文作曲
有一个搖籃,搖著咱二千萬人,這个神奇的搖籃,伊的名叫做台灣。
台灣海峽給伊輕輕啊搖,伊是仆落的搖籃;太平洋也給伊輕輕啊搖,
伊是世界美的搖籃。/咱若作伙打拚有信心,伊會搖出咱足好的命運;
咱若保護環境有愛心,伊會搖出咱美麗的春天。
這首是1993年「詠讚台灣詞曲徵選」特優獎(300外首參選中,唯一的特
優獎),獨唱1994年編入康和出版社音樂教材,被選做全國音樂比賽合唱指曲,
佮全國教師歌唱觀摩賽指定曲。二重唱(1995)、四部合唱(1995、1996)攏佇國家
音樂廳演唱過,並且唱到國外去。
這首抒情動聽的歌曲是臺南市國文老師謝安通的臺語詩,伊也是一位童謠、兒童文學創作者。
5〈討海人〉 簡上仁詞曲 張清郎演唱
本曲活生生地描述海上漁夫們刻苦耐勞的生活情景。同時也以「討海人」在茫茫大海中,向大自然搏鬥,那種樂天知命、達觀奮進的精神,來引喻先民渡海來台,開台闢台的偉大作為和精神。
天未光 就起床 討海的人來出門 出漁港 牽漁網 為著咱的全家人啊 緊來去 這陣是掠魚的好時機 啊 拚落去 無拚咱就會掠無魚
風嘸驚 雨嘸驚 討海人勇氣最出名 海湧大 海風強 嘛無比阮的手骨勇。
簡上仁,1948年出世佇嘉義縣大林鎮。國立師範大學音樂碩士,英國雪菲爾(Sheffield)大學音樂博士。1977年,簡上仁以〈正月調〉這首得著頭屆金韻獎,這是伊音樂生涯中的重要坎(khám)站;從此以後,伊投注心力佇台灣本土音樂的採集、整理、創作佮推展工作。1983年,成立台灣民俗音樂演出團體「田園樂府」。三十外年來,專門演唱台灣歌謠,對都市到田庒,對國家音樂殿堂到野台,已經演出三百外場。
第五章 褒歌
一、褒歌的涵義
什麼是褒歌?「褒」(po)是「呵咾(o-lo2)」(褒獎、讚美),歌就是歌曲,就字面來說,就是唱歌來讚美人。其實褒歌是一種文類,有其源流及不同地域的發展、不同的名稱。「褒歌」之名是最後形成的,追述褒歌的原始及其名稱的演變,早期另有其他的名稱。
鄭坤五說:「古詩三百,大半怨女曠夫之作與孺歌童謠,且入經史。若褒歌者,於大雅復何傷乎!……台灣國風者,乃通俗之採茶褒歌也。係台灣青年男女間,自鳴天籟,一種白話詩文。」 他將褒歌與《詩經》相比:中國《詩經》的「國風」是各地的民謠,抒發當時人民真實的感情;台灣的褒歌是民間的男女情歌,故褒歌又有「台灣國風」之稱。
褒歌又有隨機創作的特性,不只個人感情的抒發,如採茶人的自述:
(小號字是襯字)
閣手捾茶筁是縖半腰,來去噢講茶山兮挽茶葉。閣衫褲啊來垃饞人愛啊笑兮,若無兮艱苦啊錢袂著。
也是彼此唱和的一種樂趣;「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大夥聚在一起,你唱一曲,我接一曲,甚至互相較勁比高下,不是更有趣嗎?
四、褒歌賞析
2地下透風起塗粉,天頂落雨起風雲。
為娘割吊心肝悶,糜飯袂食飲(am2)袂吞。
3門口一欉相思欉,相思病落毋(m7)知人。
先生來看講無望,搭(tah)心來看好咚咚。
4玉蘭開花芳(phang)透天,挽(ban2)入房間芳規暝。
將花提(theh8)入蠓罩內,半暝芳到枕頭邊。
規暝:整個晚上。蠓罩(bang2-tau3/ta3):蚊帳。
玉蘭是常見的香花,囥佇房間內已經有夠芳矣,猶欲閣共伊提來蠓罩內,半暝醒來,連枕頭邊也是芳的。玉蘭是咧暗喻心愛的姑娘仔。本詩雖然是詠物(玉蘭),也是咧抒發對合意的人的痴心妄想。
7〈含笑拍莓〉
Ham5-tshiau3 phah-m5 tua7-sue3-lui2 , ah-bu2 loh8-tshan5 siang-kha-khui
含 笑 拍 莓 大 細 蕊, 鴨母 落 田 雙 跤 開。
a-niu5 sinn-ian5 bian2-sinn-sui2 pueh-li7 u7-hah8 thiah bue7-khui
阿娘 生 緣 免 生 媠 , 八 字 有 合 拆 袂 開。
拍莓:莓就(tioh8/toh8)是華語「花苞」,台語叫做「花m5」,伊的本字是「不」,
甲骨文的字形會凍證明。《詩經.小雅》常棣:「常棣之華,萼不韡韡。」萼不就
是花m5的綠色的外皮。花莓由暴開到完全開花的過程叫做「拍莓」。
雙跤開:鴨母佇塗跤行的時,兩跤較相倚,佇水中行的時,兩跤愛較開咧;
若無,就會跋倒。新春時,田裡有水,所以講「鴨母落田雙跤開」。田是訓讀字,
本字是「塍」(稻田畦也)。畦,就是田岸路。
〔賞析〕
這首〈含笑拍莓〉的內容,是咧描寫一个查某囡(gin2)仔若有人緣,加上八字有合,就會佮伊的情郎鬥陣,拆袂開咯。
就藝術表現來看,頭兩句是「興」(hing3);興是用外在的景物來引起下面所欲表達的感情。含笑拍莓,慢慢開花咯(loo3),咱假那像看著一个細漢查某囡仔慢慢仔大漢,成做二八佳人的姑娘仔親像花當開,是偌仔(lua7 -a2)2媠咧!田裡有水,所以鴨母行落田裡,愛雙跤開開;這正是春天時淹田水的時陣。春天時,花當開,予咱親像看著一个笑微微(含笑)的媠姑娘仔共款。
人,生得媠當然是好,但是,「人媠,媠無十全(tsng5);人䆀(bai2)3,䆀無交郎(ka-lng5)。」人參人鬥陣,有緣較要緊。有緣,就有好印象,感覺自然,無束縛。有緣,是外表的印象,八字有合,就是天生註定愛鬥陣的啦,俗語講「姻緣天註定」,兩个互相意愛的就拆袂開啊!這就是這首詩真正欲表達的意思。
詩一開始,借用目前的景物來起興,含笑開花,鴨母落田,攏是農村時常看著的景物,作者觀察景物真是真切、細膩:拍莓是按花莓外皮暴開、慢慢開花的過程;鴨母行落田,雙跤愛展開、才袂跋倒的詼諧動作。這若毋是生長民間、農村,佫有飼鴨的人,是無法度體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