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歌仔冊
「年輕一輩驚訝我一口流暢的台語,此乃源自我根據歌仔冊的獨
學,以及從小父親所教的《四書》、《唐詩選》所奠下的素養。」「我劇本 是以歌仔冊式的漢字寫成。」 台灣在1920~30年代,漢字台語文書寫還很少見,王育德是藉著歌仔冊的書寫方式來寫劇本的,可見歌仔冊對於台語及台語文書寫有很大的功用。
一、歌仔冊是一種說唱文學
「唸歌」(或稱「歌仔」)是閩南、台灣特有的屬於曲藝性質的說唱藝術。把
「唸歌」文字化,印成小書,就是歌仔冊(或稱歌仔簿),也就是說唱表演所用的唱本(文本);而歌仔冊的編寫也是要讓人唸唱的。
「歌仔」有廣狹二義:廣義指民間歌謠(民歌、小調、雜調、兒歌),狹義指有說有唱,做為曲藝基礎的敘事性「唱本」;本文的「歌仔冊」,是指「有人物情節的故事傳說歌」。
長篇的「歌仔」通常用月琴伴奏,從頭唱到尾,半唸半唱,或有說有唱,用民歌、小調(如【江湖調】、【七字仔調】)演唱出來;內容豐富,押韻又好聽,其旋律是配合自然口語的高低而起伏,一聽就懂,是以前農業社會中一種賣藥、謀生的行業,也是廣大民眾的娛樂。
「歌仔」與歌仔冊,分開來講,前者是聲音(語言與音樂)的呈現,後者是文字的書寫;但「唱本不能代表完整的『歌仔』藝術,當藝人在使用唱本時,往往按自己的意思修改,成為新的作品。」歌仔冊既是「唸歌」的文本,在分析它們的特性時,二者往往是合而為一的,所以本文把它界定為「說唱文學」。
二、歌仔冊的價值
民俗學家郭立誠說歌仔冊:「是台灣俗文學的寶藏。」 杜建坊說:「歌仔冊是台閩語的百科全書,可以供各學門做種種研究。」 歌仔冊的價值是多方面的:
1是閩、台的民間說唱文學的唱本,也是民間戲劇的劇本來源與依據。
2是根據民間口頭(白話)語音記錄書寫而成,保存閩南、台灣的各次方言的語音與詞彙;可作為研究二百年來閩南、台灣的各次方言的語音、詞彙的演變的文本,也是台語文學豐富的養料。
3紀錄先民的生活狀況,可了解先民當時的生活情形,作為社會、宗教、禮俗、歷史等的研究。
歌仔冊不管在語音、詞彙、文學、戲劇、社會、宗教禮俗、歷史研究各方面,都有很高的價值,卻乏人整理、研究。尤其在目前各大學普遍設立台灣文學系所、台灣語文學系所之際,若要充實台灣文學的內容、台灣語言的素材,更要及時整理、研究歌仔冊。
三、歌仔冊流傳的歷史及演變
就現存所見到的歌仔冊,最早的是清.道光六年(1826)的版本,將近兩百年來,其出版數量相當可觀,台灣文獻收藏家杜建坊《歌仔冊起鼓》說:「僅家藏本即超過2800本,……若合併王本目錄,再加其他發表於專書期刊,然未收入書目者,總數粗估必然多於3000本。」
早期歌仔冊大多在中國閩南地區出版,尤其是廈門最為興盛,「廈門市最早刊印歌仔冊是文德堂,繼之有會文堂。光緒年間(1908年)開業的有博文齋書局。會文堂和博文齋的歌仔冊起先都是木刻版本。除在本店出售,還批發給閩南各地的書局及小攤販。……由於「歌仔」的盛行,博文齋的歌仔冊銷售量日益增加,以後到上海用石印,最後曾用鉛印。歌仔冊不僅銷售閩南地區,還遠銷東南亞、台灣、香港。」
台灣歌仔冊的來源,早期(1932年以前)是從閩南帶來的,「日本大正年間(大正1年是1912年)台北市北門町的『黃塗活版所』才以鉛字活版大量發行台灣版的歌仔冊。」「1932年中國發生『一二八上海事變』之後,國府下令物質禁運台灣,致使大陸歌仔冊的貨源斷去,才引起台灣本島的印刷社紛紛投入,以應付市場的需要。」「如台中的瑞成、嘉義的捷發、玉珍,與台北的周協隆,新竹的竹林等較大宗的出版單位,為滿足市場需求,競相出版新、舊歌冊。……昭和十二年(1937)台灣總督府加強日人『皇民化政策』,禁止漢字印刷出版品流傳,歌冊的刊行也受到立即的影響。……光復初期,歌仔的發展在前十年仍然蓬勃,如台北的義成書局、台中的文林書局、台南的自強書局等小型出版社均有歌冊的印製,但最大宗的依然是新竹竹林書局,甚至到了六十年代,竹林是唯一、碩果僅存的歌冊出版社。……由於台灣的社會型態由農業轉型為工、商業,新興的娛樂方式取代舊有的休閒,歌仔的基本市場在電視開播後遭到衝擊,而呈現急遽的衰退。歌冊已難維持既有市場,而歌仔藝人老者凋零殆盡,幼者則多轉行改習他藝,台灣歌仔彈唱曲藝在喪失與新媒體結合的契機後,瀕臨絕響的危機。」現在書店裡已經看不到歌仔冊,只有在有關台語文學的活動中才能看到宜蘭林錦賢先生陳列販賣的台語書籍(包括歌仔冊);不然就要親自到僅存、唯一出版歌仔冊的新竹竹林書局去購買,但也只能看到竹林的出版品。總之,歌仔先只存幾位國寶級人物,歌仔冊(尤其是早期歌仔冊)已很難尋覓。
四、唸歌及歌仔冊的內容
「唸歌」(或歌仔冊)「其作法大致分為記敍、抒情、狀物、議論四種類型。」其內容大多是講述故事,或是一種長篇敘事,敷演一個完整的故事,如《周成過台灣》,或是寓言式的故事,如《胡蠅蠓仔大戰歌》,或是集錦式的褒歌(四句一首,各自獨立),如《最新百樣花歌》,或是四句聯式的,如《食新娘茶講四句歌》,或是勸世的《勸世了解歌》。
整個說來,歌仔冊可以說是閩南、台灣文化的總匯;分開來講,有中
國傳統故事(如梁祝故事)、宗教(如落陰相褒歌) 、民俗(如新樣縛腳歌)、
相褒類的男女情歌(如男愛女貪相褒歌)、台灣史詩(如台省民主歌)、台
灣四大奇案(如林投姉、運河奇案) 、閩南到台灣移民故事(如勸人莫過
台灣歌、周成過台灣) 、災禍(如中部地震歌) 、飲食(如十二碗菜歌)、
廣告(如經濟開館歌)、旅遊(如嘉義地理歌)等。
六、歌仔冊的特色
(一)七字句的詩讚體
歌仔冊七字句的形式,固與傳統七言詩體有關,也與整個中國民間講唱文學
的風氣有關;歌仔多少受到傳統講唱文學的影響,除了發展初期有雜言體如《新
刊神姐歌》外,成熟期都是一句七言,一聯四句,連綴成篇。
(二)口語化
歌仔冊以講述(俗稱「念口白」)或念唱的方式來表達,著重於聲音、音樂的表演;觀(聽)賞者往往是識字不多的百姓,因此大多用口語(一般說話的語音)來表述。如「知機」、「知影」、「頭路」、「 玍」(tu2-lan7)、「蔡尿」(tshua7-lio7)等。
《新刻王抄娘歌》書後,上海開文書局發行「提要」:
向以漳、泉俗語土腔編成白話,故重韻而舍義,是白字居多,俾得人人能曉,一誦而韻洽。
(三)歌仔冊以記錄聲音為主,故多借音字。
歌仔是唱給觀(聽)眾聽的,故歌仔冊的記錄亦以聲音為主。用漢字記音,就像今日的羅馬字(白話字)。如:
1同音字:二字的聲、韻調都相同
歌仔好聽眾人愛,玉珍發行印出來,着念隻能知好呆,外哖笑科汝敢知。
隻能:音tsiah e7,才能。(麥田著《最新百菓歌》嘉義玉珍書局)
2音近借字
二字的聲、韻、調有一者不同或二者不同;其中聲調相近的最多。
內面百花好色治,也有瓊花甲薔薇。(戴三奇《三伯英臺賞百花歌》玉珍漢書部) 色治=色致(緻)。治音ti7,致音 ti3。
(四)韻腳靈活、寬鬆
1韻腳範圍廣闊
押韻包括主要元音和韻尾相同的音。台語在押韻上非常靈活,除了承襲古代
詩歌的傳統外,也有自己的一些特點和習慣,以-a韻為例,以下四項皆可押在一起:
(1)主要元音和韻尾相同的口元音:-a(鴉)、-ia(車)、-ua(倚)
(2)鼻化元音:-ann(監)、-iann(影)、-uann(碗)
(3)帶喉塞韻尾的入聲韻-ah(鴨)。 (4)不論聲調
但在歌仔冊中。通常介音不同者不押在一起,如-ia、-ua不在同一葩押韻。
2讀書音與白話音、泉腔與漳腔交插使用
如「海邊」的「邊」可讀pian(讀書音),也可讀pinn;「青」可讀tshing(讀
書音),也可讀tshinn(泉腔)/tshenn(漳腔)。物可讀put8 (讀書音) :也可讀白話音bngh8(泉腔)/mih8(漳腔),如「物件」。怨恨的「恨」:泉腔音hun7,漳腔音hin7。
七、歌仔冊唸唱欣賞
(一)張新興編《最新運河奇案》1957年台中文林書局出版
括號內前一字是改正字,後一字是原文。 施炳華註釋2015 09.18四校)
上集
這(部|抱):這一部。《許典》:「全書曰一部(pho7)」。部的白話音是pho7。這:本音tse2,一般音tse1,此處音tsit4。是借義字。
1總請列位緊來聽,
這(部|抱)歌詩大時行,
民間故事是有影,
(解|改)勸老(輩|貝)青年兄。 Tsong2 tshiann2 liat8-ui7 kin2 lai5 thiann1,
Tsit4-pho7 kua1-si1 tua7 si5-kiann5,
Bin5-kan1 koo3-su7 si7 u7-iann2,
Kue2-khng3 lau7-pue3 tshing1-lian5-hiann1.
彼:那。「許一」的合音。許,遠指稱詞。或作「迄」。竹林版作「第一層」。
2臺南運河的奇案,
開利金快彼一層,
環境壓迫真怨嘆,
同心同意離世間。 Tai5-lam5 un7-ho5 e5 ki5-an3,
Khai1-li7 Kim1-khuai3 hit4 tsit8-tsan5,
Khuan5-king2 ap4-pik4 tsin1 uan3-than3,
Tong5-sim1 tong5-i3 li7 se3-kan1.
3世間有天(佮|甲)有地,
女大當嫁男配妻,
世上愛情大關係,
第一相好(|因)二(个|個)。 Se3-kan1 u7-thinn1 kah4 u7-te7,
Lu2 tai7 tong1 ke3 lam5 phue3-tshe1,
Se3-siong7 ai3-tsing5 tua7 kuan1-he7,
Tue7-it4 siong1-ho2 in1 nng7-e5.
:他們。 二十年前:竹林版作「三十外年」,可見竹林較晚出。
站節:《國閩典》:「站節(tsam7-tsat4),段落。」
4二十年前的故事,
這部不是有古書,
流傳社會是真久,
站節做去真工夫。 Li7-tsap8 ni5 tsing5 e5 koo3-su7,
Tsit4-pho7 m7-si7 u7 koo2-su1,
Liu5-thuan5 sia7-hue7 si7 tsin1 ku2,
Tsam7-tsat4 tsue3 khi3 tsin1 kang1-hu1.
5(較|恰)早日本的時代,
即(會|的)流傳當今來,
是大若是有慷慨,
青年男女(袂|未)悲哀。 Khah4-tsa2 Lit8-pun2 e5 si5-tai7,
Tsiah4 e7 liu5-thuan5 tong1-kim1 lai5,
Si7-tua7 na7-si7 u7 khong2-khai3,
Tshing-lian5 lam5-lu2 bue7 pi1-ai1.
不通:不可。今或作「毋通」。 (翁|尫)某:夫妻。翁,白話音ang1,丈夫;今多用此字。尫:曲腳脛。民間習用此字。翁的白話音ang1。 趁:《閩漢典》:「趁;掙得,獲取。趁錢,賺錢。」
歸千租:約有(將近)一千石的田租。歸,總共;如「歸个」是整個的意思。
6社會做人愛覺悟,
不通損失人前途,
助成男女做(翁|尫)某,
(較|恰)贏趁着歸千租。 Sia7-hue7 tsue3-lang5 ai3 kak4-ngoo7,
M7-thang1 sng2-sit4 lang5 tsian5-too5,
Tsoo7 sing5 lam5-lu2 tsue3 ang1-boo2,
Khah4 iann5 than3-tioh8 kui1 tshing1 tsoo1.
着:必須。著是正字,着是俗寫。歌仔冊用「着」字音tioh8,另有其含義。「著」音ti7,如159葩「探頭著塊皆看覓」。
奉:「予人」的合音,連讀變調是hong3。南部腔音hong5,歌仔冊或作「皇」。
逐(tak8)家:華語「大家」,今日口語如此發音。但歌仔先發音tai7。
這款:這個樣子,這種行為。「這」是「只一」的合音。款,款式、模樣。
悲傷:竹林版作「悲觀」,與前句末字「款」押韻。
7世上着做好模範,
好(歹|呆)也(會|的)奉流傳,
大家不通學這款,
萬事瞭解無悲傷。 Se3-siong7 tioh8 tsue3 ho2 boo5-huan7,
Ho2 phai2 ia7-e7 hong7 liu5-thuan5,
Tai7-ke1 m7-thang1 oh8 tsit4-khuan2,
Ban7-su7 liau2-kai2 bo5 pi1-siong1.
8汝咱黃帝的後代,
中國傳統當今來,
臺灣風俗是無改,
鑼鼓不時鬧猜猜。 Li2 lan2 Ng5-te3 e5 au7-tai7,
Tiong1-kok4 thuan5-thong2 tong1-kim1 lai5,
Tai5-uan5 hong1-siok8 si7 bo5 kai2,
Lo5-koo2 put4 si5 nau7-tshai1-tshai1.
長站:長長的隊伍。一段叫一站。
9農曆正月十五暗,
就是古城的臺南,
有迎花燈真長站,
大炮炮煙白茫茫。 Long5-lik8 tsiann1-geh8 tsap8-goo7 am3,
Tioh8-si7 koo2-siann5 e5 Tai5-lam5,
U7 ngia5 hue1-ting1 tsin1 tng5 tsam7,
Tua7-phau3 phau3-ian1 peh8-bang5-bang5.
唸歌國寶楊秀卿唱「新歌廖添丁」欣賞